【导语】 陆川是本片的唯一编剧,前后修改15稿。陆川认为,“一本书应该成为想象力的起点而非终点。”
文艺片导演陆川竟然拍了部纯粹的商业片,而且,这次出奇地快。由小说《鬼吹灯》第一部《精绝古城》改编的电影《九层妖塔》去年8月建组,今年9月30日即将上映,总共也只有一年,可谓“闪拍”。 第一次媒体看片会结束后,银幕上还在滚字幕,陆川已经谦恭地站在影厅入口处,像等待发成绩单的学生一样望着观众席的记者们。 《鬼吹灯》小说的后四部被万达影视买去,前四部辗转收归中影旗下。“万达版”电影起名《寻龙诀》,由乌尔善导演,陈坤、黄渤、舒淇主演,宣传攻势轰轰烈烈,而“中影版”则相对低调很多。在原定好莱坞团队退出后,时任中影集团董事长的韩三平找到了陆川。在中国,擅长拍特效大片的导演还没培养出来,但在好莱坞,许多商业片导演都是拍文艺片出身。韩三平认为陆川可以尝试商业片。陆川在北京电影学院读研时研究的就是好莱坞电影,是商业片影迷。即使在《南京,南京》这样的文艺片中,他也使用了很多类型片的电影语法。他本人也是科幻迷和“灯丝”(《鬼吹灯》书迷)。在韩三平找到他之前,他恰好正在写一本科幻小说,打算写完之后改成剧本。两人一拍即合,陆川正式出任“中影版”《鬼吹灯》(后更名为《九层妖塔》)导演。 在此之前,陆川还在《王的盛宴》铩羽而归的阴影里,心情低落。来自投资方和媒体的质疑一时间让他承受了巨大压力。“超时”“超支”“不讲信誉”“任性”,他的业内口碑在这些批评声中跌到谷底。他总结这段失利时说:“作为职业电影人,应该承担的一部分责任,确实被我放弃了。”但他认为自己被媒体“妖魔化”了。他特意对《综艺报》记者曝光了几个数据,“《南京,南京》预算7600万元,超支400万元,超支部分都是在非预见性费用里面;《王的盛宴》预算7600万元,超支600万元,超得都不算多。”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留下上述印象,“大概是为了宣传时找新闻点,但这确实让我受伤了。”然而,他也承认,自己过去是个“活儿好,但有点烦人”的导演,拍文艺片时比较任性。接拍《九层妖塔》,他希望自己有个大转变。“这次拍片特别注意,用新的态度、新的方式去管理整个制作流程,希望能进一步增加电影工业管理的经验。” 陆川说,自己拍的每一部电影都反映了他在当下的心灵状态。“拍《寻枪》时,刚刚30岁,还没拍上电影,感觉像被缴了枪,要把枪找回来,把自己的人生意义找回来,看到那个小说很喜欢,于是把它写出来,拍出来。《寻枪》之后获得了一些荣誉,环境突然变得很浮躁,想要让自己静下来,于是拍了《可可西里》。”陆川的大学是在南京念的,南京大屠杀的历史在他心中萦绕不去,于是他拍了《南京!南京》,直面这段残酷历史。这部影片让他成为中国第五位票房过亿的导演,也伴随大量争议。《王的盛宴》更加彰显陆川通过电影解读历史与现实的野心,但也败得最惨,“挨了很多刀”。从《王的盛宴》到《九层妖塔》,陆川说,他想拍一部好玩的电影,让自己重新快乐起来。 从《鬼吹灯》到《九层妖塔》 无论业内还是坊间,评价陆川的所有电影,都没有离开过对他本人的争议。及至电影《九层妖塔》,在时光网、豆瓣网的主页上,网友们却不约而同地放下了对他的讨论,将话题聚焦在“《鬼吹灯》将如何被改编”。 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,这是一部“大IP”电影,卖点不在主创而在品牌。然而,仔细看《九层妖塔》,却仍是一部打着“陆川”烙印的电影。片尾字幕上赫然写着“编剧/导演/制片人陆川”,而电影中关于环境、人性、生命的探讨,也在他过去的每一部作品中清晰可见。他从小说中提取的元素,仍然是自己最感兴趣的。 陆川是本片的唯一编剧,前后修改15稿。《九层妖塔》讲述的故事和《鬼吹灯》小说大相径庭,从主角设定到故事线索,乃至诸多细节都不太一样。女主角Shirley杨的身份从美国华裔考古学家改成卫生员杨萍,还经历了生物变异;“红”由红毛僵尸变成真实的大怪兽。两处最重要的大改动是“鬼族”和“749局”的加入。电影中出现的《鬼族史》这本书,正是陆川原创科幻小说的名字。探索灵异现象的“749局”,就是他大学毕业后分配进的单位。他把这些都揉进了这部电影。 如此大刀阔斧的改动会不会引起“灯丝”不满?陆川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。“一本书应该成为想象力的起点而非终点。”他在几乎看完《鬼吹灯》全八部小说之后,总结了三个关键词:盗墓、探险、打怪。而因为政策原因,“盗墓”很难在影片中体现。“既然第一个不能表现,我就尽量放大后面两样。” 改编的过程,他坦言自己最重视的是故事,花了很多时间去重新组织结构。他还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去跟盗墓人打交道,了解这个行当,盗墓人甚至还送了他一套“洛阳铲”。 “大概因为我是拍文艺片出来的,某些做法有点书呆子气。”他自嘲道。他也会注意到一些小说中容易被忽略的细节。例如小说中,胡八一的复员费只有3000块钱,他就安排了一场戏表现他的经济窘迫。他不满足于小说没有讲述Shirley杨的个人史,于是在电影里完整地给她编了一个故事。他对暴力、死亡的敏感也在这部影片中有明显流露。 陆川对《鬼吹灯》的改编能否得到观众认可还有待市场检验。他说,“我也很想通过这部电影去跟观众交流,看大家觉得怎么改编才好玩。” 《九层妖塔》对陆川来说意义非凡。这不仅是他第一次尝试大规模的CG特效,也是“中国有史以来第一部怪兽片/生物灾难片”。他坦言,制作这部影片的过程让他受益匪浅。剧组把好莱坞的视效大师请过来给主创当面授课,并管理整个特效生产流程。全片1000多个特效镜头,由几千位中外特效师一起制作完成。有了这部影片的经验,陆川也对继续执导特效大片充满兴趣。“我对艺术片的热爱不会放弃,但我的内心还有一片天地是留给类型片的。我愿意去尝试不同的东西。” 对话陆川《九层妖塔》是对《鬼吹灯》的创新和发展
《综艺报》:你觉得《鬼吹灯》小说的魅力在哪里? 陆川:很厉害的一点是,背景是当代中国,描写的却是未知的探险和奇遇。很多电影会把这类故事放在民国,但这套书描绘的就是20世纪80年代,我们70后很熟悉的一段历史。它与中国当代现实相结合,对当代人有警示作用,非常有力度。胡八一、Shirley杨、王胖子等等人物也很有魅力。 《综艺报》:剧本改编,天下霸唱有参与吗? 陆川:我一直挺想认识天下霸唱的,也曾托朋友试图联系他,但最后还是无缘相见。这次编剧是我独立完成的,看了小说,加上自己的想象和自己的故事。这个剧本比较特殊,需要飞快地拿出一稿,我写字比较快,所以就自己写了。从第二部剧本开始,我都会请编剧来写,想跟更多有才华的编剧一起合作。 《综艺报》:“红犼”在《鬼吹灯》小说里是长了红毛的会动的僵尸,而电影里你把它变成了怪兽的形象,成为最重要的CG角色,如此处理的用意是什么? 陆川:中国传统文化里有“九牛一犼”这种说法。牛生九子,必有一犼,这种动物生下来就会跑,跑到死为止,是一个恶魔附身的形象。书里写了很多很多怪物,我们一定要有所展现,“红”就是我们研发的产品。 《综艺报》:满足“灯丝”期待和表达你自己的创作兴趣之间,你更偏向哪一个? 陆川:一万个人心目中,有一万个哈姆雷特。怎么改编都不会让书迷满意的,除非照本宣科地复制。我也考虑过我们的受众,“灯丝”是一部分,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国庆假期来看电影的“合家欢”观众。我觉得一本书应该成为想象力的起点而非终点。 《综艺报》:盗墓小说到怪兽片,《九层妖塔》似乎已经跟原著宗旨不太一样了。 陆川:宗旨没有太大的区别。《鬼吹灯》里面的“盗墓”只是一个文化包装,正儿八经的故事全是地宫探险。因为盗墓不能拍,所以我抓的还是“探险打怪”。这部电影是系列第一部,接下来的电影就要对地下世界做更深一步地展现了。《九层妖塔》类似前传,我们先在这里做新尝试,下一部可能会更大胆一些。我不觉得这是违背原著,应该说是一种创新和发展吧。要说改编力度,《西游记之大圣归来》对《西游记》的改编更大呢。 《综艺报》:影片中,你对20世纪80年代氛围做了很多还原,为什么要强化时代氛围,不担心离现在的观众太远吗? 陆川:我研究了一些好莱坞电影,觉得它们之所以能够风行世界,是因为在一个真实的环境里面发挥想象力。我想要复原一个真实的社会环境,让看上去不可能的事发生。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。 《综艺报》:影片里有很多生离死别的战友情以及爱情的表现。在一部娱乐片里出现这样高强度的情感,会不会降低它的游戏感? 陆川:你说的是火车上那场戏吧?我确实很喜欢那一段,我没有刻意往某个方向带,但笔触就会流淌出来我对一些东西的敏感。我的同事也跟我说过,“这种电影就拍成个游戏得了。”我就想:难道大家喜欢看《古墓丽影》吗?《古墓丽影》拍出来的电影票房也很差,因为它是纯游戏。我总觉得,情感还是一部电影核心的东西,当然我也在尝试。经过这部戏之后,我已经有一个比较明确的答案了。情感还是很重要,但是它应该凝结在核心人物身上。在下部戏里,你们应该能看到我的一些改变。 《综艺报》:以前你拍片总是超时超支,这一次呢? 陆川:这次你不觉得我很快吗?从去年8月份建组,到现在马上要上映,超快。我希望自己做完一部就能精进一步,能更加掌握电影制作管理的经验。以前做艺术片的时候,我是比较任性的。但是做体制内的商业片,它有很多规范需要去学习。这些东西我都在慢慢体会。 《综艺报》:影片的特效很受关注,它的制作成本和后期制作时间是怎样的? 陆川:整个投资成本“1亿+”,在特效大片里不算很多,时间也非常不够,只有半年。正常时间怎么也得一年,没什么可讨论的。但整个影片的大计划是定好的,必须国庆档上映。我都不知道这6个月是怎么扛过来的,非常非常紧张。 《综艺报》:你第一次拍特效片,在这方面积累了哪些经验? 陆川:学到太多东西了。商业大片和文艺片的叙事重点不一样。文艺片里面拼文戏,文戏写得好看,电影就会好看。商业电影里,反过来了。大家看了我的剧本,都觉得北京部分的戏好看,因为戏写得多,而电影拍出来,大家却觉得第一段和最后一段的动作戏好看。其实剧本阶段,动作戏是被诟病很多的。商业片是在“行动线”上叙事,而不是停下来叙事,一旦停下来叙事就会有问题。 《综艺报》:下一部《鬼吹灯》还会请你来执导吗? 陆川:我只是在做剧本而已,下一件事要等到正式宣布时才知道。但确实想继续探索特效片。这种影片想象力的发挥太奇妙了。我们拍的时候全是绿幕,后来团队内部的人看到成片都慨叹,“做出来以后原来是这样的!”下次我们会做得更好,将人物、剧情、动作之间结合得更紧密。现在人的段落和“不明生物”的段落还是有点断裂。毕竟第一次做这样的电影,文戏和动作戏孰轻孰重,怎么交融,我们心里也不是太有底。通过这次尝试就有经验了。 《综艺报》:《王的盛宴》票房没有取得预期成绩,这件事对你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吗? 陆川:人的一生起起落落,可能在失利时体会到的东西是更深刻的财富,我觉得挺好的。当然,我对艺术片的热爱不会放弃,但我的内心还有一片天地是留给类型片的。我愿意去尝试不同的东西。 《综艺报》:你准备已久的《英格力士》什么时候会拍? 陆川:我现在同时有三个剧本在发展,看哪个最先成熟。《英格力士》是我一直最想拍的东西,还有一个当下题材的电影也在写剧本,故事也挺让人激动的。 《综艺报》:你有西部情结吗?《九层妖塔》里有很多西部荒漠的戏,《英格力士》也是发生在新疆的故事,包括《可可西里》也是西部故事,而你自己5岁以前都在新疆。 陆川:我确实有,一拍西部就很有感觉。但有时候大家也会分析出一些我都没想到的东西。《九层妖塔》里有一个镜头,光天化日之下,“红犼”走进石油小镇。有个90后的小孩说这一段很像《南京,南京》里的日本鬼子进城。面对这样的解读,我也是醉了(笑)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