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历史迷局之国宝《郑和海图》被烧真相#
作者：张嵚 中国古代史上一场叹为观止的绝唱，当属郑和下西洋。
两万人船队的规模，可承载数千人，拥有横隔舱和螺旋桨技术，工艺水平领先欧洲上百年的强大宝船，云海遮天的壮观阵仗，逆天横穿大洋劈波斩浪，横贯亚非海洋强大远征，仿佛聚集了所有明星元素，精美大制作高潮迭起的绚丽演出，在整个永乐年间七次霸气奏响，堪称人类数千年航海史上，一曲后无来者的盛世强音。 如此波澜壮阔，令近代沉痛于落后挨打的国人们，更是悲愤满腔，以梁启超愤懑的呼号说：郑和之后，再无郑和。 那么，为什么会再无郑和？
因为作为浓缩这场文明盛世的一大瑰宝：《郑和海图》，早已被无情的焚毁，隐没在历史的尘烟中。 郑和海图，全名“自宝船厂开船从龙江官出水直抵外国诸番图”，详细记录了郑和七下西洋时代，自刘家港至东非大地的所有水文航线，更包括沿途各主要国家的天气地貌甚至风俗民情。每一个字甚至每一笔图，都是那一代航海家的心血结晶。 其全面的文献记录和精确的资料整理，更堪称人类航海史上的文明遗珍。以“价值连城”来形容，丝毫不过分。 但如此重大的文明遗宝，却在明朝中期以后，神奇般的消失无踪影。只在明朝人矛元仪的《武备志》中，保留其相关图纸目录。
仅这点鳞爪般的残留，就已令代代研究者惊叹不已，其精确的绘制与丰富得包罗万象的内容，闹得近代无数学者捶胸顿足的追问：如此强大的宝贝，到底是被哪个人毁了？！ 这个问题在最近几十年里，也变得越发热闹，好些人千人踩万人锤，毁图的罪人是谁？大家铁板钉钉指向一位：明朝成化至正德年间的名臣：刘大夏。
一，“罪人”之“罪事” 刘大夏到底是不是凶手，得先简单看看履历。 刘大夏，自时雍，湖广华容人，生于正统元年，科场登地入仕于天顺三年，此后几经浮沉，成为明朝成化至正德年间的重量级政坛人物，人送称号“弘治君子”。 仅看这名号，就知此人形象多模范。从京中芝麻小官干起，到后来执掌兵部和吏部的重量级权臣，从来两袖清风兢兢业业，有权有钱的肥官干过好几个，非但毫不贪占，还最擅卷袖子惩豪强反腐败，为名做主铁腕惩贪的闪光好事，几乎年年都有。 特别是堪称大明朝黄金时代的“弘治中兴”时期，更是弘治帝朱佑樘一生信任的先进模范。
▵弘治帝朱佑樘 而且千万别以为，这位劳模是个脑筋古板的老古董，他最让后世汗颜的，却是巧妙的手腕和先进眼光。虽说公认“青天”，但反贪惩腐极少硬来，最会以柔克刚解决问题，尤其擅用经济杠杆，曾经巧施妙手调控价格，在宣府一场经济战打翻大批贪官奸商。 更振聋发聩的是，对同时期大明新出现的“重商”思想，他更是坚决支持者，甚至举一反三，提出种种具体措施。 他的改革大明市舶司税收制度的主张，在正德年间推广，一下激活了沿海贸易，而他的“恤商”理念，更在他过世六十多年后，由俩位大明改革家高拱张居正全盘继承，造就大明又一强盛时代：隆万中兴！ 这样德才兼备的强大人物，不但是一个时代的宝贝，更在民间人气极高。他就任地方官的时候，经常还没到任，沿途就塞满老百姓，全是来围观青天风采的。容貌形象还被做成年画与神像，时常享受百姓香火。明朝能有这样特殊人气的，除了他也就只有海瑞。 如此廉洁奉公且才能卓绝的良臣，《明史》里被赞叹“忘身徇国”的一辈子，难道真藏着焚烧郑和海图的缺德事？ 刘大夏“烧图”的过程，在当代好些畅销书读物里版本众多，有些写法更是趣味生动，比小说还精彩。 但最早把这件事，宣传成个祸国殃民的严重事件，却是民国年间《小说月报》上的一篇文。 抓住刘大夏这位“凶手”，且怒火万丈开骂的，是民国时代交通史专家向达。
▵ 向达 他在1929年《小说月报》的一月号里，以辛辣的讽刺猛批了刘大夏焚烧郑和海图的罪恶行为，还给了他一个讽刺称呼：焚琴煮鹤的道学先生。拜《小说月报》当时的火热发行所赐，刘大夏老迈昏聩的形象一下蹿红。 之后一些相关学术论战，凡是要讽刺道学先生，都常拿刘大夏说事。 有了这位大师定调，开骂刘大夏的底气，这以后也越发粗壮。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，向达的愤怒抨击，也开始被国内好些研究图书照收。甚至日本人也跟着凑热闹，日本学者汪义正撰文宣传说，郑和海图就是被刘大夏“下意识的销毁”。这热闹一凑，也捎带把刘大夏凑出了国际影响。 甚至就在这类揭批中，其中一些专家，竟也有雷人观点。比如一个叫徐舸的学者，硬说正统年间刘大夏烧了郑和海图。参考下刘大夏的人生简历就知道，他老人家正统年间出生，天顺年间才入仕。要么是作为孩童，蹿进宫里烧海图，要么是坐上时光机，穿越到正统年间烧海图。 可追根溯源说，最雷人的，却还是那位民国大师向达。他抨击刘大夏的原始文章里，信誓旦旦引用的一本明朝资料，乃万历年间明朝顾起元的《客座赘语》，即“成化中，刘中宣大夏为郎中，取而焚之”。也就是说成化年间，担任郎中的刘大夏，活活干出了烧图的破事。 但最不靠谱的，恰是向达大师信誓旦旦引用的这证据：《客座赘语》。 二，罪证破绽百出 《客座赘语》，为明代学问家顾起元所做。 这位叫顾起元的作者，是明代著名学问家，但问题是，他是生活在明朝嘉靖至万历年间的人物，又怎么能清楚知道，一百多年前刘大夏做的这件错事呢？ 对这个问题，顾起元当时还是很负责的，他也给出了资料出处：《殊域周咨录》。 《殊域周咨录》在明朝，堪称一部重量级的地理科学经典。作者严从简长期担任京官，既在嘉靖帝身边做过行人，也在刑部户部做过主事，经手的全是核心资料，且素来以性格严谨认真著称，写就的这部《殊域周咨录》，除了记录不少宫廷掌故，更详细展现了中国周边国家民族的风情百态，内容十分强大。二十世纪以来，韩国日本甚至中亚国家的好些学者，都纷纷慕名而来，上门求取。 也由于内容太过强大，明亡清兴以后，这书就招清朝统治者烦，干脆列为禁书，几百年不见天日，直到1920年才重新印刷出版，发行也一度有限。 所以向达批刘大夏时也承认：他没看过《殊域周咨录》。 但不管怎样，作为一部资料过硬且编著严谨的书，《殊域周咨录》既然这么说了，是否就可以给刘大夏定罪？ 遗憾的是，《殊域周咨录》根本就没为刘大夏定罪！人家的原文是如此说的：成化间，有中贵迎合上意，举永乐间故事以告，诏索郑和出使水程。兵部尚书项忠命吏入库检旧案不得，盖先为车驾郎中刘大夏所匿。 意思是说：成化年间，有太监撺掇明宪宗学郑和下西洋，命兵部尚书项忠去找郑和海图，没想到挖地三尺找不到，原来是被担任车驾郎中的刘大夏藏起来了。 而且刘大夏藏就藏了，还理直气壮对顶头上司项忠，说了一段“闪光”豪言：三保下西洋，费钱粮数十万，军民死且万计，纵得宝而回，于国家何益，此特一弊政，大臣所当谏也。旧案虽存，亦当煅之。 给刘大夏“挖坑”的，也真是这段话：郑和下西洋太费钱，就算弄来宝也没用。海图虽然有，还不如烧了！
但是虽说刘大夏说了这话，可到底烧没烧呢？纵观整个《殊域周咨录》，再没有半句关于刘大夏烧书的记录。要知道，说没说和烧没烧，后人看来一码事，放在明朝，这是个了不得的大问题。如果真烧，必须要有圣旨，可有吗？没有！ 《大明律》明文规定：凡弃毁制书及起马御宝圣旨，起船符验，若各衙门印信及夜巡铜牌者，斩！若毁弃官文书者，杖一百！仅以法律说，刘大夏若真做了此事，下场可想而知。 而且十五世纪的明朝，是中国古代史上出了名的“依法治国”时代。《大明律》就是铁律，就连当年大杀四方的朱棣，晚年要处理一桩冒支钱粮案，动火要杀人，刑部官员抱团坚决不奉旨，说皇上此举违法，最后硬叫朱棣压下了火，依法审判了此案。 哪怕凶暴如朱棣，到了晚年都要依法办事。 而且再联系下成化年间的宫斗，正是太监得宠，和文官集团斗的厉害的年月，以明朝太监无孔不入的特务机构，刘大夏要真敢烧，那铁定瞒不过，这么大把柄落在手里，必然要把刘大夏依法整治！ 但事实是，刘大夏说了这话，以后官位顺风顺水，从郎中到地方官，终成弘治年间的名臣。倘若他真烧了，绝不会再有后来的春风得意。 不但《殊域周咨录》里没有说他烧，甚至《明史》等正史资料里，更无任何证据。那么既然这样，顾起元却为何又信心满满，认定刘大夏干了这破事呢？ 因为顾起元的《客做赘语》，是一本记录风情百态的文献图书。顾起元在自序里就说了，间出一二区号奇誔怪者以助欢笑：我随便写写，逗您一乐，您别当真。 而且生怕后人真当真，顾起元还补充说明：随手所书，原无伦次，不足以示人也。我就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，大家真心别见怪。 可万万没想到，1929年的向达先生，真的就较真了，专门写了文章猛骂，又是大师身份，因此近一百年里，就似点了炮似的连环炸，终于把一口结结实实的大黑锅，炸在了刘大夏先生身上。 纵观整个过程，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：以讹传讹。 当然也有人会说，刘大夏就算没烧图，但他阻止明宪宗效仿郑和下西洋，眼光封闭昏聩，说他烧了也不冤！ 说这话的人，得好好学学历史唯物主义：哪个年代，就说哪个年代的话，办哪个年代的事。再好的事，都要讲究个时间地点人物，到底能不能办，就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。 永乐年间七下西洋，根本的底气，是自洪武至永乐年间，积累的强大财政储蓄，仅存粮就到了“至红腐不可食”的地步，这才办得起如此浩大阵仗！ 成化年间呢？当时正是土木堡之变后的国家经济整合期，财政税收样样难题不少，而且天灾还频繁，以后来《国榷》说法“无有酷于此二十三年者”，也就是连崇祯年间的天灾都没法比。穷成这样再下西洋？只能用一个字形容：蠢！
▵ 土木堡之变 如果还不明白这么蠢的严重性，那尽可参考中国历史上诸多劳民伤财，而后毁灭了国家的悲剧！ 以一句气话和非暴力不合作，阻止一场糟钱悲剧。刘大夏的方式有待商榷，但就用心与结果，他尽到的，都是一个政治家应有的负责！ 三，郑和海图去哪儿 既然烧图的不是刘大夏，那么郑和海图去哪了？ 就下落说，有更多的证据说明，刘大夏这口黑锅有多冤。 由明朝茅氏家族历经三代心血修成的军事百科全书《武备志》中，就生动呈现了郑和海图的图纸风貌，是为今天研究郑和航海的关键资料。第一代修撰者茅坤，当年正是嘉靖年间的兵部车驾司郎中，第二代修撰者茅国缙也是工部主事。以第三代主修茅元仪自己的话说，正是祖上俩代人的集合抄录，积攒了如此丰富的资料。 也就是说，即使刘大夏过世几十年间，官方渠道依然可以查到郑和海图风貌，还收录进图书里。 更重大的证据是：南京图书馆古籍部现存的《明史稿》中，更清楚记录了郑和舰队的规模航线乃至技术配备，这些只有海图资料中才可钩沉的关键内容，正是来自于清初组织编修明史时。 对照成书的《明史》，更加令后人惊奇的是：那些存在于《明史稿》中的郑和舰队细节到极致的技术资料，却在乾隆年间《明史》成书时，几乎大段被删掉！ 也就是可以确认：清朝建国时，郑和海图依然在！ 但令人痛惜的是，除去这些蛛丝马迹，原版的郑和海图，那见证一代中国航海人心血智慧的结晶，却真真切切不见了。所有的怀疑线索，都应该聚焦在清朝以后，而与刘大夏无关。 以明史研究学者韦庆远的原话说：明代档案之所以保存不多，一因明清之际的战乱，二因清代乾隆时期修撰（明史）之后，按照当时惯例，对所依据的档案史料往往弃置甚至烧毁掉。 而《南京日报》在2005年对南京大学权威明史教授潘群的访谈里，这位老教授在综合了各方面的证据后，更给出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：毁掉郑和海图的，极大可能性是乾隆皇帝。
▵ 南京大学潘群教授（左）与日本关西学院阪仓笃秀教授 这俩位权威的猜测到底站不站得住脚？ 说个事实就佐证：仅乾隆编修《四库全书》，编书三千四百七十五部，有记录的毁书，竟就有六万七千六十六部，合七万三千五百五十六卷，这仅仅只是官方的统计，未列入其中甚至民间为避祸自行销毁的，更是不计其数。 这场中国历史近一千年里最大的文化浩劫，照鲁迅的说法就是：乾隆对于毁灭中国人著作的手段方式，就足够令人震惊。 这样强大的“文化成果”，在一直美化乾隆皇帝的喜剧电视剧《宰相刘罗锅》里，也曾忍不住吐槽：晚年的刘罗锅和乾隆皇帝一道在宫里沐浴，一边给乾隆搓背，一边语重心长：弘历啊，你这一套四库全书，毁了多少老祖宗的好东西啊，你比那秦始皇还厉害啊！
▵乾隆皇帝 另一个讽刺事实是：一直被指责烧毁郑和海图的刘大夏，却还曾在弘治年间，参与过著名的经籍整理运动，帮助访求抢救回大批濒临失传典籍。 救书的刘大夏，到底是不是替那位毁书的“十全老人”背锅？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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