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鹿原
仙草是怎么死的
白嘉轩傍晚回来时,正好瞅见仙草在庭院台阶上伸着脖颈呕吐的情景。他一早出门到白鹿书院找姐姐和姐夫朱先生去了。既然仙草执意不愿出门躲瘟疫,到距家不远的白鹿书院住一段时日也好。
书院处于前后左右既不挨村也搭店的清僻之地,尚未听有哪位编写县志的先生有两头或一头放花的事。姐姐和姐夫诚恳地表示愿意接纳弟媳来书院躲灾避难,白嘉轩马不停蹄赶回白鹿村,准备明天一早就送仙草出门,不料,瘟神那双看不见的利爪,抢先一步抓住了仙草的头发。
白嘉轩佝偻着腰跷进二门时听到“哗哧”一声响,扬起头就瞅见一道呈弧形喷射出来的绿汤,泛着从西墙上斜甩过来的残阳的红光,像一道闪着鬼气妖氛的彩虹。他的脑子里也嘎蹦响了一声,站在二门里的庭院里的木然不动,背抄在佝倭着的后腰上的双手垂吊下来。
白嘉轩抹掉挂在脸颊皱折里的泪水,拉仙草去镇上找冷先生看病,仙草挣脱丈夫的手说:“没见谁个吃药把命搭救下了。这是老天爷收生哩,在劫难逃。你甭张罗抓药煎药的事了,你瞅空儿给我把枋钉起来,我跟你一场,带你一具枋走。不要厚板,二寸的薄板就够我的了。”
说完,她就洗了手拴起围裙,到面瓮里挖面,又到水缸里舀水,在面盆里给丈夫揉面做饭。白嘉轩吃惊地瞧着女人镇静的行为,转身走出街门找冷先生去了。他随即撤着一摞药包回来,在庭院里支起三块砖头架上沙锅,几乎趴在地上吹火拨柴。一柱青烟冒过屋檐,在房顶上滞留下散。
“想见的亲人一个也见不着,不想见的人可自个闯上门来,咧!”仙草嘈地一下豁开被子坐了起来,口齿不清地嘟哝着。
白嘉轩闻声也坐了起来,双手搂扶着仙草,心里十分惊异,近两日她躺在炕上连身也翻不过了,怎么会一骨碌坐起来呢?
他腾不出手去点灯,故意做出轻淡的口气问:“哪个讨厌鬼闯上门来咧?仙草直着嗓子说:“小娥嘛!娃那个烂脏媳妇嘛!一进咱院子就把衫子脱了让我看她的伤。前胸一个血窟窿,就在左奶根子那儿;转过身后心还有一个血窟窿。我正织布哩,吓得我把梭子扔到地上了……”
白嘉轩安慰她说:“你身子虚了做噩梦哩!”随即摸到火儿点着火纸,吹出火焰点着了油灯。灯亮以后,仙革“噢”了一声就软软地跌倒在炕上,白嘉轩对着油灯蹲在炕头抽烟,直到天色发亮,黎明时分,仙草咽了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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