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南亚各国中,孟加拉国的情况比较特殊。之所以这么说,是因为它的国家文明体系——伊斯兰。
当然,孟加拉并不是南亚唯一的伊斯兰国家,它的昔日大哥巴基斯坦同样如此。但巴基斯坦位于次大陆西北端,与伊斯兰文明核心区紧密相连,承接其之影响相对容易。而孟加拉则截然相反:由于身处南亚次大陆最东部,孟加拉跟伊斯兰世界其他国家的地缘关系相当疏远,很难受到伊斯兰文明的辐射;而且,孟加拉的东、北、西三面均被印度包围,人种、语言也跟印度一脉相承。 一般来说,基于这种地缘格局,孟加拉在文明体系上应该天然归属印度文明,甚至政治上统一也很正常;可它又怎样会被吸纳进伊斯兰文明,又独立成国呢? 云石君做个简单的分析。 在解答这个疑问之前,我们首先看一下孟加拉的基本面。 孟加拉国面积14.75万平方公里(交换前),人口约1.58亿,国家的主体核心区位于恒河与布拉马普特拉河(即雅鲁藏布江的南亚部分)入海口的三角洲地带, 由于占据了南亚两大河的入海口三角洲,孟加拉的农耕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。而其直面孟加拉湾,又由两河作为次大陆与海外沟通的地缘通道,所以也非常适合发展商业贸易。在古典时期,这里是整个南亚次大陆最富庶的板块。 可是,这块最富庶的地区,却并不在印度文明的影响范围内,而成了伊斯兰文明的地盘。 这是为什么?
其实早些时候,孟加拉也是印度文明体系的一部分。但随着伊斯兰文明的东进,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。 从阿拉伯帝国开始,伊斯兰的影响力逐渐从中东向东拓展,中亚游牧民族陆续伊斯兰化。突厥系的中亚游牧文明屡次翻阅兴都库什山脉,进入南亚次大陆,并依仗游牧民族的天然军事优势,击败土著势力,先后开创起了诸如德里苏丹国、莫卧儿王朝等一系列伊斯兰政权。 政治上取得主导权后,伊斯兰文明在南亚次大陆的传播也就有了坚强保障。 只不过,印度文明规模庞大、底蕴深厚,而次大陆与伊斯兰中东核心区的地缘关系也比较遥远,基于这两点因素,由中亚突厥人带来的伊斯兰体系很难将它彻底取代。但凭借着政治的优势,伊斯兰仍在部分地区成功实现了这种文明体系的替换。其中最为重要的,就是次大陆上地缘实力仅次于恒河平原的两大板块——印度河流域(巴基斯坦)和恒河三角洲(孟加拉)。 印度河流域的伊斯兰化,云石君已经在之前巴基斯坦系列中有过介绍,与波斯、阿富汗等伊斯兰地区大面积接壤、加上塔尔沙漠的存在,阻断了印度河流域与恒河平原之间的有效交流,在这种情况下,伊斯兰文明对印度河流域的影响超过了印度文明。 但孟加拉的情况,与巴基斯坦有很大不同。毕竟孟加拉位于次大陆中端,在南亚临海板块中,它与伊斯兰核心区的地缘关系几乎可以说是是最疏离的。而且恒河的存在,为孟加拉与印度文明核心——恒河平原提供了天然的交流通道。不管从哪方面看,它都不具备伊斯兰化的地缘基础。 但历史就是这么吊诡。德里苏丹国和莫卧儿王朝都定都恒河平原上的德里,但就是这块天子脚下的土地,他们都无力改变其文化属性。可孟加拉地处次大陆东端,按理说与这些西来的势力相对疏离,他们却成功使其伊斯兰化。 这是为什么? 这就要从孟加拉的地缘格局来分析。 打开南亚次大陆的地图,我们可以发现,孟加拉处于南亚次大陆的东北边缘地带,仅西部与印度本部核心区——恒河平原接壤,至于北、东两面虽也直面印度,但相连的却是则是印度最边缘最闭塞的东北部内陆地区。 表面上看,孟加拉虽然在南亚次大陆上的位置比较边缘,但毕竟被印度三面环绕,就算伊斯兰文明更在世界范围内更加兴盛,但具体到南亚,还是强龙不压地头蛇,没道理这块身处印度夹缝的板块伊斯兰化。 但事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。 从地缘格局上看,印度虽然三面包围孟加拉,但其东北部却是最边缘的内陆地区,贫穷落后不说,且与以恒河本部为核心的印度主体部分相隔遥远;而且,东北部与东亚毗邻,是其领土范围内受汉藏文明影响最大的板块,所以虽然印度能在政治上对其控制,但在文明体系上,这一部分对印度文明的认同相对不足。像这样的板块,不被孟加拉的伊斯兰文明同化就不错了,想反过来孟加拉,它没有这个能量。 至于孟加拉国西部,虽然与印度有较大面积的接壤,但承接恒河平原辐射的天然通道也依然狭窄。 与孟加拉国西南边界接壤的,是印属西孟加拉邦的主体部分——以加尔各答为核心的西恒河三角洲,西孟加拉邦再往西,则是德干高原。
地理上,恒河北受喜马拉雅山脉压制,南被德干高原阻拦,所以呈东西走向,流经至此,德干高原已经不再,恒河才顺着地势折而向南,最后注入孟加拉湾。 德干高原的阻挡作用,大大削弱了恒河平原向该地区投射地缘影响力的能力,恒河流到此处,河道自西向南发生大转折,使恒河三角洲脱离恒河平原的东西向地缘主轴,在地缘上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地理和人文板块。所以,西孟加拉邦的主体民族也跟孟加拉国一样,都是孟加拉族。 在恒河三角洲主体部分被伊斯兰化后,西恒河三角洲同样会受到伊斯兰文明的影响,这就与从西向东来的印度文明发生冲突。 虽然伊斯兰文明在世界范围内实力占优。但具体到南亚,以恒河三角洲为核心的伊斯兰文明,还是无法与以恒河中游平原为核心的印度文明相匹敌的。而西孟加拉邦毕竟是三角洲地区中距恒河平原最近的一部分,凭借体量和地缘关系的优势,恒河本部在与孟加拉的地缘角力中取得优势,使西恒河三角洲依然保留在印度文明范围内。 不过不管怎么说,西孟也是孟加拉板块的一部分。印度文明虽然凭借整体实力维持了对该地区的掌控,但影响已不强烈,不被以孟加拉为根基的伊斯兰文明反噬就已不错,想再进一步,以此为根据地去影响孟加拉,几乎已无可能。 在将西恒河三角洲排除后,以恒河平原为本部的印度文明,再要向东拓展,就唯有喜马拉雅与其之间的西里古里通道这一条路径。 西里古里通道宽不过几十公里,这么狭窄的接触面,甚至严重影响到恒河平原本部对东北地区的控制,更不足以支持其掌控拥有横河三角洲这样优质地缘板块的孟加拉。 地缘格局上相对独立,加上孟加拉板块本身也实力不俗,这两大因素交集,使它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对冲恒河平原的冲击。 当然,如果没有外力影响,那孟加拉最终还是抗拒不了印度文明的。但当次大陆被伊斯兰系政权控制,有了政治力量的帮扶,情况就大不一样了。所以德里苏丹国和莫卧儿王朝大力推行伊斯兰化时,这种重量级边缘地区,反而远比属于京畿地区的恒河平原更加容易接受。 而阿拉伯文明的影响,也增强了孟加拉抗拒印度文明的底气。 伊斯兰文明对印度的影响有两种途径。陆路由突厥系游牧势力从西北带入,阿拉伯商人则从海上对其施加影响。
中世纪,中国——阿拉伯海上丝绸之路兴起,阿拉伯商人大举东进,控制了北印度洋航线,伊斯兰文明也借此传播到东方。 阿拉伯文明是中世纪人类海洋文明的代表,其体量和发达程度都印度文明之上。加之印度文明在政治上的分裂属性,导致其很难将阿拉伯文明完全拒之门外。 虽然中东与印度的地缘距离,决定了阿拉伯势力不足以统治印度,但在印度半岛沿海低地,阿拉伯商人成功建立了一系列据点;而孟加拉,鉴于恒河是进入南亚次大陆内部的天然通道,所以恒河口具有巨大的地缘经济价值,这样的宝地,阿拉伯商人自然会下大力气经营。 当然,阿拉伯人不可能吞并孟加拉。但由于阿拉伯商人掌控海上贸易,在经济上优势明显,这也相应增强了它的文化吸引力。在这种情况下,孟加拉的伊斯兰化更多了一层支持。 最后,英国人的进入,也对伊斯兰在孟加拉的壮大提供了帮助。 英国之所以能征服印度,完全是因为其国力雄厚。在地缘关系上,英国本土跟南亚次大陆没有半毛钱关系;而且印度文明的庞大体量,也决定了英国人要单单依靠自己维护统治,成本必将十分高昂。在这种情况下,以夷制夷,无疑是性价比最高的一种统治方式。 当然,英国人如果不想被反噬,自然不能扶持印度教这个次大陆的主体文明体系;而伊斯兰教、锡克教、甚至斯里兰卡岛上的佛教,这些南亚的少数派宗教,就成了维系英国对次大陆统治的最好帮手。 依靠英国的支持,南亚次大陆的伊斯兰势力,得以在英殖时代继续保持对印度文明的政治经济优势,而反映到孟加拉,就是该地区的伊斯兰势力更加强大,最终完成了对印度文明的覆盖。 孟加拉本就是仅次于恒河平原、印度河流域的南亚第三大次级地缘板块,且地缘结构相对独立,再加上突厥、阿拉伯、英国,三大外来势力,在上千年的时光中用政治权力大力扶植,最终使孟加拉生生由印度文明的组成部分,变为伊斯兰文明的势力范围。 孟加拉伊斯兰化的结果,就是英国在二战后实行印巴分治时,以宗教信仰为标准,将它与同样伊斯兰化的印度河流域划为同一个国家(孟加拉即当年的东巴基斯坦)。 英国人之所以如此,主要是为了避免印度这个庞然大物在未来做大。而对这样的划分,印度当然不饿可能满意。所以在20世纪后半夜,印度发动了三次印巴战争,并在第三次战争中,击败了东巴基斯坦军,将它与印度河流域的巴基斯坦本部在政治上切割开来,形成独立的孟加拉国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