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我们爱历史团队覃仕勇。 1659 年(顺治十六年)二月(明大统历闰正月)二十一日清晨,吴三桂带领清军渡怒江,继续追捕明朝最后一位皇帝永历帝。 怒江江面并不算宽,但波涛汹涌,每年清明至霜降期间有“青草瘴”,连当地土人也畏惧。现在是二月底,清军过江时,每个人都战战兢兢,惊恐异常。
过江二十里,有一磨盘山(腾冲与龙陵之间),属高黎贡山南段,位于怒江西岸,为此地的一座穹岭,“高四百里,弯而涉巅,可望昆仑;视星宿海大仅丈许,宛如在山下者然”。 (《庭闻录》,卷3) 吴三桂到了山上,举目四望,但见太阳初升,群峰丛峙,林木茂密,惟见磨盘山高矗其间,“鸟道窔箐屈曲,仅通一骑”,地形险要。 这,分明是一个适合打伏击战的地形! 吴三桂越看越心惊。 赶紧勒马细察,险道上悄无一人,地上倒是留下许多杂乱无章的足迹,显是明朝君臣、兵马逃命时留下的。 四周寂静无声,偶有鸟雀飞来,发几声欢愉的啼叫,越发显得荒山寂寂,平林漠漠。
吴三桂还是不放心,吩咐大军原地休整,连遣数拨斥候前往侦察。 几拨斥候均未发现任何异常,吴三桂才整军继续前进。 不过,他仍不敢大意,命部队摆成一字长蛇,鱼贯而行。 行过一段路,开始登山,持续不断,上山的清军已有12000余人,仍看不出有伏兵的任何迹象。 至此,吴三桂才渐渐放下心来。 吴三桂从四川打到贵州,从贵州打到云南,又从云南打到这儿,何曾遇上过明军像样的抵挡? 而且,玉龙关前的一仗,打得白文选部丢盔弃甲,如同落花流水。 现在的南明军队,已经将无斗志、兵无战心,还有什么好害怕的? 吴三桂带领军队不知不觉地到了山顶,在山顶上俯瞰,但见先头部队已走出了好远,哪儿有半个明军的踪影?而后面的部队还没走近山脚。 吴三桂断定永历君臣肯定是逃入了前面的腾越州,队伍行进速度这么慢,只怕又要被他们脱逃。 吴三桂不禁有些焦躁,大声呵斥、催促的部队加速前进。 突然,前面有一阵喧哗,士兵很快扭送来一个明军装束的人,此人自称是永历政权大理寺卿,叫卢桂生,说是要报告重大军情。 什么军情?说! 卢桂生当即向吴三桂透露一个惊天大秘密:磨盘山上有明军伏兵! 什么?有伏兵?! 吴三桂吓了一跳,急传令停止前进,四下环顾,仍是一片静悄悄。 莫非?吴三桂盯着这个叫卢桂生的人看,有些不信。 但他还是多了一个心眼,命炮兵对着周围的沟莽树丛开炮,同时,弓箭手用箭矢猛射。 一时之间,两旁丛莽中“矢炮雨下”。 炮声停歇,周围还是寂然无声。 吴三桂心头有气,正要冲卢桂生发作,突然,两面号炮声齐作,无数明军呼喝着冲杀出来! 磨盘山上的确有明军伏兵! 原来李定国自率精兵后撤至磨盘山,发现此山雄峻险要,山圆环弯曲,极适合设伏,想着自己这一两个月来被清兵穷追猛打,已经山穷水尽,再无立足之地,不由得痛恨不已,虽说利用这样的雄山峻岭设伏,敌人不容易上钩,但清军连战连捷,俗话说,胜兵必骄,他们为了争功,抢先前进,一定不复有戒备之心,在此设伏,一定可以得手! 主意打定,大军翻过了山岭,李定国便下令在岭后橄榄坡扎营。 考虑到磨盘山距腾越太近,为防万一,李定国又派人请永历及大本营不要停留,继续后撤到边界之外。然后,从容布阵,准备在这儿跟清军练练,一洗耻辱。 李定国实在不愧战神之名。 他的埋伏圈设置得既精致,又密不透风。 他因地制宜,设栅数重,安下三道伏兵;以泰安伯窦民望部为“初伏”;广昌侯高文贵部为“二伏”;总兵王玺为“三伏”。每一道埋伏,设伏兵二千,总设伏兵六千。约定在清军全部进入了三伏后,发号炮为令,三伏并发,首尾横击,必无一骑逃脱。 三道伏兵设于前,橄榄坡大营“炊事伏,令毋见烟火”。(邵廷采:《西南纪事》,卷10) 李定国对这次伏击战相当有信心。 这信心不单单来自对自己士兵作战能力的估计,还来自于自己的设伏艺术,当然,最主要的,是他摸准了尾随清兵累胜后的贪功心理。 正是主客观方方面面的情况综合在一起分析透了,他才神色怡然地坐镇中军,静候佳音。 然而,人算不如天算,可恶可恨的内奸卢桂生把李定国的伏击计给卖了! 窦民望部所设的“初伏”伏兵因为没有出战号令,只能死死伏定在草丛中,任凭清军的枪炮与箭矢袭击,无数士兵,悄无声息地死去。 窦民望本来还想再等待,但眼见部众伤亡惨重,且清军已经停止了前进,不得已,发炮出战。 其时,吴三桂军只在明军“初伏”的伏击圈内,而负责“初伏”的明军已在清军先前的炮火和箭雨中减员殆半,“二伏”、“三伏”的明兵也只得次第发炮,冲出搏杀。 于是,好好的伏击战被迫演变为短刀相接的肉搏战,双方刀起枪落,你来我往,血肉横飞,杀声震地,霎时,尸“如堵墙”。 窦民望乃是明军中出了名的悍将,每临阵,必饮酒数升,杀得性起,就会将身上的兜鍪脱掉,活脱脱的猛张飞再世。 这次,在领命设伏时,他豪气万分地说:“我姓窦,而山名磨盘,天下有豆入磨而不腐者乎?今日是我死日也!” 此刻,他口中狂呼杀鞑子,手上不停,挥刀奋击,如同砍瓜切菜,手刃百余人,凶悍异常。忽被流弹击中,血流如注,仍然挥刀猛砍,直至战死。 战斗未打响前,李定国踞坐在山巅,听到清军炮响,正惊异不定,“忽飞炮落其前,击土块满面”。(《庭闻录》,卷3) 紧接着,明伏兵被迫出阵,人自为战,李定国才明白原先的部署已经被打乱,自己再也无从统一指挥,但他并不退走,仍然据险督战。 激战从卯时一直持续到中午,双方伤亡都很惨重,山上山下,“僵尸堵垒”(邓凯:《求野录》),“尸委山谷皆满”(《吴逆始末记》),山林川涧,尽成赤红。 据《庭闻录》所记:“时伏兵仅六千人,我兵(指清兵)上山者已万二千馀;及搜伏兵,矢炮两发,伏兵不得号,不敢发,死於林箐中者三分之二。号发而起仅二千人,而我兵(指清兵)上山杀戮尽绝。” 吴三桂的一条腿明明已经踏到鬼门关关口了,因为清征南将军赵布泰部、多尼部先后赶到,并迅速投入战斗,总算救了吴三桂一条命。 明军伤亡惨重,已不能战,悲愤交加的李定国悲愤只好且走且战,率残部追寻永历去了。 此战,明军六千伏兵仅剩二千余人,大将窦民望、王玺等战死。 不过,清军方面损失更大,吴三桂部属,自都统下,固山额真沙里布、祖泽润等十八名将官及辅国公干图、扎喀纳等战死,凡已上山的清军无一生还,损失精锐近万人。(《小腆纪年附考》,卷19,另参见《清世祖实录》,卷132) 清廷事后追究败军责任,出征诸王及诸大臣均难逃罪责:多尼罚银五千两。多罗平郡王罗可铎罚银四千两、多罗贝勒杜兰罚银两千两、都统济席哈革去一拜他喇布勒哈番并所加级、副都统傅喀、莽吉图、克里格各革去一拖沙喇哈番。所罚银两,一部分给被诬“战败”而受一百鞭之罚的前锋护军等人,其余交户部收存。征南将军赵布泰罪行更重,被判成死刑,后清帝予以赦免,却革去一切职务为民。穆成格则处以革参领职、鞭一百、籍没家产的处罚。(《清世祖实录》,卷137、卷141) 李定国在兵势已如强弩之末时,仍然能够组织和指挥这样一场勇猛的阻击战,给予占有明显优势的清军最后一次沉重的打击,证明他不愧是明清之际最杰出的军事家。 吴三桂与赵布泰等追到腾越,又往西追击一百二里,一直追过了南甸(今梁河),至孟村,已到了中缅边界,遍寻不见永历君臣的踪影,鉴于磨盘山的教训,且粮草难于接应,于是,不再穷追,悻悻撤回省会昆明。 李定国在撤离永昌前曾命人前往川东联络夔东十三家,要他们火速西上,进攻重庆。很快,夔东十三家的兵马在永历朝廷大学士(督师阁部)文安之的带领下,也按照李定国的指示调遣精兵十六营乘船溯流而上,猛攻重庆。 但同样是因为内奸的出现,功败垂成,被迫顺流东撤。 这样,不但李定国指望夔东明军反攻重庆以牵制清军的计划流产,夔东十三家原先所据有的忠州、万县地区也在清军的追击之下丢失。并且,李定国所部明军与夔东明军从此天各一方,再也联系不上了。 而基本在同一时间,郑成功发现清方的绝大部分兵力源源不断地开赴西南,觉得这是扩大自己势力的大好时机,于是,率领主力乘船北上,展开了声势浩大的长江大战。 很可惜,该战役虎头蛇尾,最终以失败草草收场。 明朝,走向了最终灭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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