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我们爱历史团队成员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张嵚。

一：西夏天坑惊现

大宋自澶渊之盟和平后，给自家国防挖的一大深坑，就是西夏崛起。

说起这西夏的发展路，那真好比滚刀肉无赖穿官袍：党项马匪李继迁，钻了宋辽大战的空子，偷了大宋定难五州。等大宋准备收拾这群土匪，李继迁却知趣的死掉，儿子李德明赌咒发誓说自家是大宋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，死乞白赖要跟着宋真宗姓赵，总算哄得大宋憋气放下拳头：李德明改名赵德明，被大宋封为夏国主，套《水浒》话说，叫全伙受招安。

之后的这帮人，明面上装孙子，暗地里搞发展，拿着大宋的钱造武器扩军队。实力早已悄然升级，终从匪帮脱胎成凶残战争机器。

对这龌龊事，宋朝的官僚不是不知道，但明知这伙人包藏祸心，还偏偏给钱给东西的哄着，只求大家团结就好。

如此荒唐糊弄，到了宋仁宗景佑五年，终于闹出严重后果：李继迁的孙子，西夏新一代国主元昊，终于不再装孙子。他正式举行登基大典，宣布西夏建国独立。更公开改姓“嵬名”，这就是嚣张向大宋宣告：老子从此不姓赵啦。

这啪啪打脸，打得宋仁宗震怒，先前糊弄事的各级领导干部，这下顿时精神抖擞，轮流怒斥元昊分裂祖国的丑恶行径，接着火速出手，在边境城镇遍发榜文，向各族群众揭露元昊的卑劣嘴脸，号召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，打一场活捉元昊的人民战争。

但这群好干部并不知道，这是一个多大的坑：在大宋官僚的喂养下，昔日狡猾的西夏贼老鼠，早已升级为凶残魔兽。西夏魔头元昊，更是个品德下流军事一流的极品枭雄。就像朝中少有的明白人，谏官吴育所忧虑的那样：西夏的实力非常强大，朝廷在做好充分战争准备前，必须要先稳住他。就算要打，也要坚决快速突然的解决他，不能留下任何后患。

这番高瞻远瞩，当时在大宋朝野，引来的却是嘲笑声一片。更有些愤怒的青年干部，严重怀疑吴谏官与元昊有奸情。宰相张士逊虽没这么极品，却也把吴育狠狠挖苦了一顿，说你真是迂腐可笑。

当时同仇敌忾的大宋君臣，对待西夏的态度，诚如史书上那句荡气回肠的豪言：元昊小丑，出师征讨，旋即诛灭。

等着大宋急火火开打，所有人都不笑了。正如吴育不幸言中，西夏真叫难惹，到康定元年春，元昊更蹬鼻子上脸，竟集结十万大军直扑重镇延州。这下问题严重，一旦延州有失，就好比踹开一扇大门，西夏铁骑就将呼啸而来，沿着这条黄金通道直杀中原。危险局面下，困守延州的安抚使范雍更吓坏，老爷子急的六神无主，跟部下内侍卢守勤抱头痛哭。

但好在有人不哭，西北宋军多硬汉，听说延州有失，立刻毫不犹豫，拉起兵马心急火燎就赶来救援。先头的几路宋军精锐，很快就在三川口以西会合。尽管已经得知，西夏参战部队不下十万人，尽管这支合兵的宋军，步骑总共万余人。但他们更知道延州的重要性，就是天罗地网，也要猛冲过去。

而且这支宋军，对战事更极度自信。一万多步骑战士，个个都是西北精锐。带兵的将官，更是名头响。比如麟延副都署石元孙，正是当年抗辽大英雄石宝吉的儿子，带来的更是那支战功辉煌的石家军。还有延州西路都巡检郭遵，曾做过殿前指挥使，早年就是誉满京城的武功高手，战力出名的凶悍。

而比他二位要苦累的，却是率先赶来会合的主将刘平，身为环庆副都署，又是范雍的爱将，这仗还没打，他就被范雍瞎指挥到土门磐去，刚扑了个空，就得悉延州告急，又紧赶慢赶往回奔。等于被折返跑瞎折腾。

刘平这人很传奇，本就是进士文官出身，却又习得好武艺，早年曾干过地方官，多次亲自持刀绞杀山贼，以至于他到哪里，当地治安就大好。后来做过一段时间御史，又出名的敢说话，谁做得不对，就言辞激烈的抨击。也因为得罪人太多，多次惨被恶整。还好厚道领导范雍赏识，得以在西北边防岗位上再就业。

这种动嘴能骂抬手能打的牛人，性格更是火热，就像一块烫烙铁，走哪都能烤热一群人。这次更一样。得悉西夏军力后，大家起初也犹豫，但刘平一句话，就点燃了全军的死战之心：义士赴人之急，蹈汤火若平地，况国事乎。

以慷慨赴国难的名义，宋军再没有任何异议，大家庄严的集结队伍，排成严密厚实的坚阵，沉默而高速的向着要道三川口行进。

而除了上面几位厉害人外，率两千兵马压阵的麟延都监黄德和，虽说战场上没立过什么功，却是个官场上很出名的人物。肚子里很有墨水，经常写一些爱国文章，还喜欢动不动就发议论，抨击大宋妥协求和的政策，常抒怀说有一天自己一定能横扫蛮夷。因为这些激昂表现，他在当地名气很大，外加人又会来事，各路衙门都有好友。连刘平的老领导范雍，都曾为这爱国青年点赞。

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，老谋深算的元昊，这次的目标并非延州坚城，却正是他们这支正急兵突进的宋军。这个暴风雪满天的深夜，平地积雪厚达数村，战意火热的宋军不管不顾，快速突入进三川口，投入到元昊精心设计的圈套中。

二：爱国青年现形

后世说到这一战，首先抨击的，就是刘平不管不顾，冒进入西夏伏击圈的决定。但从宋军的行进方式看，他并非对此没有准备：宋军排成厚重的方阵，步骑精锐严阵以待。似滚滚的钢铁洪流一般涌来。

当元昊的伏兵喊杀声大起的时候，却并没有从延安对岸宋军脸上看到期待中的惊愕，相反却是沉默而坚毅的应对：宋军以高超的战术素质，快速集结成杀伤力强大的偃月阵，与元昊隔河对峙，其反应之敏捷军阵之严整，令久经沙场的元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。

等到双方交上手，养精蓄锐的西夏军，立刻被这群身心俱疲的宋军战士砸得眼冒金星：西夏军先骑兵强行渡河突击，刚渡到一半，就被宋将王信和郭遵率骑兵迎头一顿打，特别是传说中的开封武林高手郭遵，这下神威大发，使着一根九十斤的铁杵来回挥舞，嚣张的冲进西夏军阵，专挑精壮敌人猛砸，乒乒乓乓的恐怖碰撞声中，狂飙般卷倒一片。元昊一个亲信部将不服，在自家战阵上隔空喊话，说要和郭遵单挑，谁知话音未落，郭遵竟单枪匹马冲过来，挥手就把这厮脑袋砸开花。

这神勇表现，把西夏军立刻吓坏，而后刘平大手一挥，宋军霸气碾压上来，双方在冰冷河水中血肉相搏，刺骨冰凉的延河水，顿时在皑皑白雪中成了一片红色。眼看着宋军有郭高手带头，霸道狠揍西夏兵，元昊急命后续部队赶紧增援，谁知增援部队刚下水，立刻又被扫倒一片，原来刘平早防他这招，提前部署好了弩箭阵地，立刻箭如雨下，河水里倒下一堆给射成刺猬的西夏兵。

以元昊的构思，三川口的伏击圈，本该是个连环套，把增援的宋军陆续吃掉。谁知碰上的第一拨，就是个崩坏门牙的硬骨头。为了快速解决战斗，元昊也急了眼，把自己最心肝宝贝的卫戎军也扔进去：这些身怀绝技且接受完全洗脑教育的贵族子弟，顶着巨大的盾牌，仿若一排坚硬的铁墙，顶着宋军如雨的弩箭齐射嚣张淌水前进，阴影一般朝宋军压来。

但刘平等的就是这群心肝宝贝，立刻亲自上阵，率领精锐骑兵高速袭来。你用重盾兵，我就给你来个唯快不破。风一样的大宋男人们，踏着刺骨的延河水，在卫戎军面前轻灵飘过，所过之处，便是一排卫戎军脖颈断裂鲜血泉涌，又是倒下一大片。刚刚还坚硬的铁墙，顷刻间被砸粉碎。

元昊这也看出来了，宋军最恐怖的，不是那拿着铁杵乱砸的郭遵，而正是这位既能淡定指挥，又能从容冲锋的奇男子刘平。于是西夏阵营合拢，潮水般冲向刘平骑兵，不管多少伤亡，灭掉这宋军的大脑！激烈的战斗中，刘平从耳朵到腿，都受了重伤，依旧血战不止，宋军上下更是红了眼，以硬对硬的搏杀，硬把西夏这轮不要命的攻势，结结实实又打回去。

至此，精心部署伏击圈的元昊，仅被宋军割了头做功劳的士兵，总数就有上千，被射成刺猬外带被河水冲走的，同样也有数千，刚一交手，就吃了大亏。

照着以往宋军和西夏兵交手的经验，素来游牧的西夏骑兵，是最死不起人的。通常伤亡数稍一增加，立刻就仓皇撤退。之前俩年西夏与宋军交战，基本全是这砍一刀就跑的情节套路。于是一看元昊败退，宋军立刻集体放松，兴高采烈的战士们，纷纷提着人头找刘平表功。这种砍完人后现场办公发奖金的场景，是宋朝军队的寻常剧情。

但刘平却猛然感到，西夏这次不一样。这群昔日的无赖，早已进化成亡命徒，战斗更远没结束。于是苦口婆心做工作：彻底打掉眼前强敌，才能痛快发钱。

正当刘平拼命做思想工作时，元昊的第二拨攻势果然开始了。这次他依葫芦画瓢，竟学着刚才刘平的样子，也来了场轻骑兵突袭，铁鹞子骑兵高速袭来，一顿突然袭杀，还好宋军反应迅速，立刻结阵抵抗，整个军阵被打退二十余步，好歹稳住了阵脚。

但此战中最无耻且最意外的一幕，却猝不及防的上演了：一直在后方压阵的监军黄德和，这位平日里夸夸其谈，经常慷慨激昂得一身正气的爱国青年，被这血腥惨烈的场面，早早的吓破了胆。眼看宋军稍吃了点亏，这厮立刻不管不顾，竟下令麾下的二千士兵，赶紧护送自己逃命。

这事的后果多严重？宋军严整的战阵，立刻塌了一角。而且在信息传递不明的战场上，立刻闹得人心惶惶。各部将士真以为宋军已被冲垮了，顿时纷纷逃命。元昊死磕半天都打不下的宋军方阵，竟这样出人意料的垮了。

兵败如山倒的危急局势下，刘平做了最后的努力，派儿子刘宜孙快马拦住黄德和，拽住他的缰绳苦苦哀求，请求他回兵抗敌。没想到这爱国青年毫不动容，拔马就逃得没影。

这下战场的局面，再也无法逆转。滞留在战阵中的几位宋朝将军，以明知必死的勇气，展开了悲壮的抵抗。郭遵单人匹马，手持铁杵虎吼般的冲向元昊的中军，厚集如林的西夏近卫骑兵大阵上，彪悍的西夏勇士就像砍树一下，被他顷刻间一排排砸倒。吓得惊慌的元昊派骑兵用铁链，把他死死的绞住，然后弓弩齐射。郭将军浑身插满箭簇，却依然砍杀不止，最终力竭而亡。倒在他身边的西夏骑兵，竟多达数十名。

而比起血战而亡的郭遵，刘平却选择了一种更坚韧的方式：他且战且退，一路收容残兵败将，甚至让亲兵们拿着剑，逼着那些逃兵们拿起武器，返回战场继续厮杀。他们退到西南山口，结下了七座营寨，在鹅毛大雪中，进行了最后悲壮的抵抗：整整一天一夜，数十次击退西夏的狂攻，更严词拒绝了元昊的劝降。但无奈西夏数十万大军潮水般轮流围困，最终营寨被破，刘平和石元孙等将军，尽数为西夏军俘虏。

也正是由于浴血的抵抗，极度震惊了元昊。对于手下败将刘平等人，他给予了英雄般的礼遇。石元孙多年后被放归，刘平一直被养在西夏，最后过世于庆州。

三川口之战，以西夏付出伤亡数万代价，全歼万余宋军而告结束。这是西夏建国之后，第一次成建制全歼宋军精锐部队。以至于千年之后，还常被某些半瓶子醋专家拿来歪曲引用，用来嘲讽宋军的战斗力。

而真实的历史是，刘平们以万余兵力，将元昊十万主力死死拖在三川口，不但解了延州重围，更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打击：宋将张岊，折继闵，王仲宝都部分头出击，连续消灭多路西夏军队，一路势如破竹，竟直插贺兰谷，连都城兴庆都震动，逼得元昊只能含恨咬牙仓皇撤退。这围魏救赵的战略妙笔，正是三川口宋军以决死的抵抗换取的。

三：黄德和的无耻一幕

以铁血的抗击，获得敌人西夏方面隆重礼遇的刘平，却在宋朝这里，家人险些惨遭灭族。

根子还是出在黄德和身上，这个平日满口爱国宣扬，战场上却怂包跑路的软蛋，回来后竟罗织罪名，硬说刘平通敌。这人本身名声就好，朝中的党羽有多，更买通了刘平家的佣人一道诬陷。顿时轩然大波。

这谎话编的有多真？不但刘平全家二百多人被逮捕，好些平日仰慕黄德和的书生学子，更是来回鼓噪，大骂刘平卖国该杀。如此上下串联，为国浴血奋战的刘平，竟成了人人喊打的人物。

但没过几天，三川口战场上幸存的士兵陆续回来，也带来了战事的真相。谁知黄德和死猪不怕开水烫，红口白牙的抵赖。宋仁宗为此特意设了法庭，派名臣文彦博审案。这位小时候就知道往树洞里灌水捞球的聪明人，这次也名不虚传，一来二去就把案子审的真相大白。

（咱小时候的教科书上看过，别奇怪，古代的小男孩发型就是这样，也穿个红肚兜）

不料黄德和狗急跳墙，一面发动心腹传谣陷害文彦博，一面花钱在京城活动，放话谁帮刘平就死整谁。文彦博虽然人够聪明，但胆量也比较怂，竟然也反复纠结，不知该如何上奏。

真正为刘平还了清白的，却是接下来受命帮文彦博审案的御史庞籍。这位司马光的授业恩师，评书戏曲里传说坏透的庞太师，却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。不送礼不受威胁，干脆利落的将真相上报宋仁宗。如此卑劣无耻的事件，立刻引发满朝愤怒。在庞籍的努力下，刘平的清白得以恢复，原本以为他殉国的宋王朝，追认他为朔方节度使，并厚待其子女家人。哪怕后来得悉刘平未死被俘，宋王朝也从未追究：他为大宋浴血杀敌到最后，理应获得殊荣。

而怎么处置黄德和，却成了难题。杀是肯定的，但连宋仁宗都认定，以宋朝法律杀了这厮，实在太便宜。宋朝已经废除了各种残酷死刑，可要以杀头来结案，这极品坏人死的实在太痛快。

结果在庞籍的力主下，大宋这次破了天荒，以被废除多年的腰斩酷刑来杀掉黄德和。这刑罚起初也引起了很大争论，宰相吕夷简等人尤其反对，连之前被罢官的老宰相张士逊都忍不住插嘴，说这事实在灭绝人性。更多的反对者则认定，这事属于知法犯法。但最后还是宋仁宗拍了板。有野史的说法更雷，说宋仁宗气的拍着案卷大呼：就算是朕犯法，也要这么杀他。

于是极品小人黄德和，就成了大宋开国之后，享受腰斩酷刑的公务员第一人。由于这事废除了太久，连刽子手业务都不熟练，刑场上斩了七八次，才在黄德和痛苦的哀嚎中把人干掉。事后庞籍又下令，将黄德和的人头，悬挂在延州城上。

这事的残暴程度，连庞籍的爱徒司马光，后来也忍不住吐槽，说老师当时太残酷了。可庞籍却正色的告诉徒弟：不这么残酷，又怎么对的起那些战死的人。